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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九哥

生死百家乐,拔一拔澳门赌徒的奇葩人生(转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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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5-6-29 00:40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四章/1)


  百家乐

  “于是古巴比伦的人们在彩票的希望和恐惧中不断轮回,每个人的一生都有机会经历整个人世的所有苦乐!”       ——罗叔卡博《永恒的彩票》

  百家乐分庄闲两方,玩家可自由下注庄或者闲,嬴后的赔率都是一赔一。待所有玩家押注完毕后,荷官会先给庄闲两方各发两张牌,然后再根据这两张牌的合计点数和百家乐预先约定的加牌法则补发第三张牌,且最多三张。发完牌后荷官根据庄闲两方牌面合计点数的大小来分胜负,九点最大,十点为零,若庄闲点数一样则判为和。所以玩家除了押庄闲外也可押和,押和嬴后的赔率是一赔八。另外百家乐还能押对子,就是赌庄闲前面两张牌是否为对子,赔率一赔十一。对子跟和的赔率虽高但因为出现的概率很低就期望值来说非常划不来。粗略来说庄闲胜出的概率各半,但准确来讲出庄的概率比闲要高出百分之一点多。赌客押庄胜出后赌场要从嬴利中抽水百分之五,所以就期望值而言无论赌徒押庄还是押闲都是微负。不过就赌场现有的各种赌法而言,这个期望值的劣势已经算是非常之小了。因此百家乐被公认为世界上最公平的博彩游戏,同时它的下注额也是最大的。在澳门赌场里头那些常人难以企及的贵宾厅里,很多赌桌每注的金额都在百万以上。有时通过赌桌之外赌客之赌厅之间契约的杠杆放大后单注金额甚至会上亿。
  澳门赌场经常有人拿着纸笔写路,试图通过记录前面开出的结果来预测后面牌路的变化发展。赌场也会提供记录好牌路的屏幕给赌客分析,除了大路甚至还提供两三种其它的牌路以供参考。概率上来说这些做法都是徒劳,因为百家乐每手牌都是独立事件,庄闲永远保持对半出现的概率。但是无数赌徒依然对写路看路乐此不疲,偶尔嬴了就觉得自己看路利害,输了则认为是时运不济。赌徒常看的路主要有大路、大眼仔路、小路,小强路以及各种珠路——二珠、三珠、四珠等等。
  广东的阿公阿婆非常喜欢看路写路,边下注边念念有词地跟同伙交流。就在各种路兴路断之间,他们从青年变成中年,中年变成老年。很多人头发牙齿都掉光了还要经常去赌场光顾。如此一生都耗在百家乐的庄闲上面,见了不免令人唏虚。
 楼主| 发表于 2015-6-29 00:40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四章/2)

  从澳门回来后的一周时间里,我除了花掉一个下午来涂鸦那篇八股文式的游后感外,其它时间都窝在宿舍上网研究百家乐。我查看了几乎所有关于百家乐的介绍资料和各种投注方式,也免不了被各种弹跳出来的钓鱼网站和博彩网站搞得不胜其烦。有时候我不得不怀疑博彩论坛是不是另一个宇宙的入口,一不小心你就链接到了各种奇异的世界。什么激情照片交换,同城交友,援交陪游,全新二手车买卖等等,当然更多的还是各种境外的博彩网站及其代理。就像小时候你偶然不小心用树枝划开了阴沟里的那层落叶,结果各种蚯蚓蜈蚣蜘蛛甲虫毛虫纷涌而出。大概就是这么一种状况。
  苍天在上,后来有一段时间我因为实在太无聊而在随机弹出的某个异性交友网站注册过,沉迷于跟一群来自全国各地的美女插科打诨而花了不少冤枉钱。我跟一个宣称在广州读大二的美女说起自己在澳门的好运。她说她还没去过澳门,她觉得那个地方很危险因为赌博是违法的。我跟她说在境外赌博并不算违法但她怎么也不肯信,只跟我大谈自己的淘宝经验。我跟另一个少妇谈起澳门的一些景点,她说赢这么多钱如果是她就买一个好包,LV或者迪奥什么的——她还说了一串别的品牌,但我已经不记得了。当然最好不是赌博赢来的钱,她补充道,因为赌鬼都没什么好下场的。最后聊的那个女的看起来像是个做鸡的,一副廉价快捷的打扮仿佛只要一个电话她马上就会出现在你眼前脱个精光。她说她以前也喜欢赌,打麻将什么的。我说那好呀下次带你去澳门见识一番说不定还能赢辆车。于是我们开始讨论到底会赢一辆什么样的车。最好是辆SUV吧她说,她希望是辆底盘高点的车这样过年时她就能开回老家。她说她们老家有相当长一段路不好走,还没搞硬化铺水泥。但最好还是有人能送我一辆靠谱点,她总结道,去赌场赢辆车听起来有点不靠谱。
  最终我得出结论,这些交友网站上风格各异形态万千的美女很可能只是电脑控制的程序,于是在花掉五六百充值后我果断遗弃了那个账号,重新回到百家乐的世界踽踽独行。
 楼主| 发表于 2015-6-29 00:40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四章/3)

  每当夜深人静,连那些刚刚在S大水库边上的木栈道上海誓山盟过的情侣都已经分道扬镳各自回去休息后,我还在那些百家乐论坛上来回穿梭,像个勤奋的老农一样不停地挖掘,希望能从那片陈年老土里挖出些宝贝来。
  慢慢地我大体上总结出赌客所分享的所有百家乐的经验和技巧无非就两个方向:投注方式和注码法。研究投注方式的赌客成天想着能有一些投式可以提高百家乐嬴钱的概率。热衷注码法的人则一门心思想着怎样通过调节每次下注筹码之不同而立于不败之地。大部分研究注码法的人到头来都是在研究缆法。缆法这东西简而言之就是数列倍注追负法。比如:1、2、4、8、16、32……首先下1个基注,输了就下2倍基注,再输就下4倍基注,再输就下8倍基注,直到嬴一次为止。如果嬴了不但可以把前面输掉的全部捞回同时还能顺便嬴利一个基注。这种方法在理论上来说赌客无论如何都不会输,因为不管你是一直押庄还是押闲总会隔三差五地嬴一次。其它的缆法跟这个大同小异无非就是翻倍的辐度稍有差异,更保守或者更激进。这种用缆法来确保自己不败的方式看上去很美,实际上有两个致命的缺点。第一个是赌场的百家乐赌桌都有限红。所谓限红就是每张赌桌所有赌客庄闲下注的最高差额,一般为最低下注额的300倍左右。其实限红对赌缆的赌客来说倒不是真正的问题,因为你在小额赌桌连续用缆碰到限红后大不了可以换一张更高限额的赌桌继续赌。况且只要你资金足够多,澳门百家乐的赌桌限额自然也是足够高的,多多益善。真正致命的问题在于对绝大多数用缆的赌徒而言他们的本金总是有限的,几万到几十万几百万甚至上千万但总是有限的。一旦你连续翻倍一直翻到用光你的本金,而你苦等待的那个庄或者闲都没能出现那你就彻底输惨了。那些老赌棍常说的输就输间厂,赢就赢粒糖,指的就是这种玩法。
 楼主| 发表于 2015-6-29 00:40 | 显示全部楼层
生死百家乐/第四章/百家乐/4)

  虽然我第一次去澳门嬴了五万,但作为一个学生我当时的本金还是极其有限的,所以那会我更加关注的是百家乐的投式。我毕竟是文科出身,对数学概率没有十分严谨的认知。我在想既然第一次嬴钱时那么罕见的牌路频频出现,那么是不是真的会有一些投式能通过预测百家乐牌路的变化而增加获胜的概率呢。我在各种策略论坛钻研博彩技巧,看过的投式不下百种,也费心研究过其中的十来种。常见的比如珠路割青禾、微笑法、看灯法、看空法等等。
  珠路割青禾包括二珠路、三珠路等等,其实就是利用排列组合的趋势来判断后面牌路的走势并利用之。二珠就是以两次结果为一个单元,三珠就是以三次结果为一个单元,其它珠路依此类推。若按人们惯常的做法把庄计为B,把闲计为P,那么二珠包括:BB/PP/BP/PB这四种不同单元,依此类推三珠则有八个不同单元。我们把其中的某些定义为正(BB/PP)其它的就定义为反(BP/PB),如果连续几个单元都是出正或者都是出反那么接下来要出的那个单元我们也预定押其为为正或者反,直到这种趋势结束为止。珠路讲究的是割青禾,即每张赌桌在利用某个趋势嬴了两至三注后就放弃这局重新再找新的赌桌继续如法炮制。这种投注方式着实非常考验人的耐心和自制力。跟所有复杂的理论一样,它的操作套路隐约让人觉得其大体策略貌似有点科学基础和数学依据。以我当时的见识,对珠路的认识也就停留在似是而非的阶段。
  微笑法是一般没有固定投式的人经常下意识会用到的一种投注方式,其做法就是见庄跟庄,见闲跟闲,见跳跟跳。这种方法简单易懂,要是碰到有规律的牌路的确能小嬴一些。正是因为这种投式经常能嬴但又只是小赢,所以叫微笑法——小赌怡情,小嬴即可。
  看灯法其实有点搞笑,就是说当你进赌场后先只看不赌,观察赌场中是否有人非常旺押什么都能嬴百发百中,如果遇到了这种人就直接跟着他下即可。当然相反的做法就是如果没有非常旺的人那就找非常背的人,押什么都押不中,连续长输绝少有嬴。碰到这种人就你就专门押跟他相反的一方即可。人们把这种指导性极强的赌客称之为灯,这种投式也被称为看灯法。一开始我觉得这种方法简直是在扯淡,但到后期几番起落输怕后我才慢慢发现这种方法不失为一种较为稳妥的投注策略。我们当然不能说赌博全凭运气即可,但一个人的精气神对他的运势确实有直接的影响。那些势如破竹的赌客往往真的能连续赢上很多把,看得你恨不能时光逆转从第一把就跟着他下。或者你甚至想狠狠地揍他一顿,你总觉得他如此轻松赢的大把大把筹码里面有相当一部分是自己奉献进去的。相反,那些输红了眼而气极败坏的家伙其实他们的意志早就被赌场打败,完全由着一股无处发泄的愤怒和不愿承认现实的恐惧支配着他们在行动。这种时候他们真的是下什么就不开什么。甚至有时候他们看准了某一把,却鬼使神差地把筹码押到了相反的方向,结果还是照输不误。所以跟着明灯下注不失为一种明智的策略,既然每一把的命中率都是百分之五十,为什么不跟着那些走运的人来下注呢?
  看空法的理论基础是这样的,既然赌徒十赌九输而赌场日进斗金那么想必赌场是占了极大的优势,于是在每局下注时就看庄闲哪方下注少就下哪方,看空下注多的那一方。这种方法当然没什么可靠的依据可言,不过的赌徒输多了病急乱投医时瞎想的对策罢了。
  后来我发现更多的人都是跟我刚开始那会一样循着大路的旺势和规律下注。但这些人并非都是生手,相反有很大一部分人从年纪神态和略带木讷的倦容来看都是些身经百战的老赌鬼了。也许他们有过太多的起起落落,已经对各种技术都失去了信心,与其相信技术倒不如感受运气。
 楼主| 发表于 2015-6-29 00:41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四章/5)

  其它还有各种千奇百怪的做法,看了不禁让人发笑。有的人去澳门时只穿红内裤,还有的人说赌博时绝不能近女色,甚至连有女赌客在场的赌桌都不参与,还有人每次去赌场时总会施舍沿途遇到的乞丐,更有甚者在去赌之前要斋戒三天等等,简直无奇不有。虽然那时我也十分热衷于百家乐,但看到这些五花八门的奇方妙法我还是不禁感叹,宇宙之大真的是无奇不有。
  还有一些专门研究百家乐的职业赌徒,开口闭口就是+EV、概率论、大数法则、混沌理论等等。为了搞懂这个我曾经一连好几周都在看《概率论与数理统计》、《排列组合》、《期望值与大数法则》等等这些数学专业的书籍。我甚至连物理系的熵值和相对论都涉足过。慢慢地见多了你就会发现论坛里那些所谓的职业赌徒一大半都是些骗子,以传授包赢秘籍和帮人代打为生。说起来个个天下无敌,做起来却又有心无力。你要跟他较真他就拐弯抹角找你收钱。虽然明知道不可能有什么必胜法,但赌徒总是希望自己能像古龙小说中的主人公那样有一番奇遇从而咸鱼翻身。就像钓鱼一样,时间久了他们总能钓到愿意上钩的主。但那会我对这些所谓的高手根本不屑一顾。我觉得自己才是唯一的高手。

  不得不承认,每个赌徒刚开始都是以高手的姿态进入赌场的。
 楼主| 发表于 2015-6-29 00:41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四章/6)

  数年以后当我屡败屡战输得一塌糊涂完全看不到一丝战胜百家乐的曙光,否极泰来碰到一位此间的博弈高手,当我被他们精确的操作系统和繁复的人生经历震惊到无地自容时,我才痛苦地发现无论做什么都需要付出同样的心血和努力才能成功。不对,确切地说,如果你想要在博弈上获得成功,你所要付出的努力将是别的领域的十倍甚至百倍。在其它各行各业,也许勤奋刻苦加上一定的头脑就能获得成功。但对百家乐这种博弈而言,精明的头脑可能是你看穿真相的障碍,而勤奋和不服输的性格更可能让你越陷越深万劫不复。赌博绝对是通往成功最曲折的一条路。可怕的是到了后面赌徒们也都知道了这条路走不通,但他们就是无法放弃自己曾经的荣光。到最后他们只是为了尊严而战。到了那个时候在他们看来所谓的世间所谓的成功学只不过是凡夫俗子们肤浅的游戏罢了,就像看着一群光屁股的小孩玩泥巴过家家一样。他们追求的是输到一无所有后再绝地反击时的那种恍若隔世的轮回感。说得夸张一点,他们沉迷某种类似于神一样的存在,沉迷用自己人生的沉轮来实践现世的时光倒转和命运轮回。他们习惯了那种高兴就来难过就走的自由,自轻自贱,把每一天都当成是世界末日来挥霍。

  罗叔卡博在其代表作《永恒的彩票》的结尾这样写道,于是古巴比伦的人们在彩票的希望和恐怖中不断轮回,每个人的一生都有机会经历整个世界的所有苦乐!他们(古巴比伦)既像是人类文明的源头,又像是一切的终点。
 楼主| 发表于 2015-6-29 00:41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五章/1)


  买椟还珠

  “归根到底人类社会尝试过的所有制度都只不过是那个装珍珠的盒子,自由才是里面那颗珍珠,问题是我们越来越热衷于把盒子造得精美,却遗忘了里面的珍珠。”
  ——罗叔卡博《盒子变迁史》


  正当我连续逃课整天窝在宿舍钻研百家乐快要走火入魔时,文学院行政处一个负责此次港澳旅行游后感的收集和评审工作的团委老师托人传话说找我,让我周六下午去文学院团委办公室找他谈点事。收到通知后我的第一感觉是自己的那篇游后感搞砸了,我确实没怎么用心去弄那玩艺。我直接一口气写完了事,甚至连语法和错别字都懒得去检查。我在想如果他硬要让我重写的话,我就只能把罗叔卡博那篇《盒子变迁史》大修大改一下,多插入一些港澳旅行的见闻后将之重新鼓捣成一篇看起来特他妈冠冕堂皇的论文来交差。
  周六下午我早早狠下心关了电脑,好好冲了个凉后把自己打扮得当。我在想自己如果跟平时在宿舍一样蓬头垢面地跑去见团委老师,估计他会强行让我转到艺术学院去。坦白说我对搞艺术的人没什么特别的好感,我总觉得他们连祖父那套装神弄鬼的做法都不如。尤其是那些搞艺术的唯物主义者,我在想既然他们信仰的是唯物主义那他们的艺术到底是以研究吃饭为主呢还是以研究打炮为主?在唯物的世界,我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比吃饭和打炮更重要的事。
  我神清气爽地走在校道上,差不多是第一次察觉到道路两旁的大王椰子树居然像两堵墙一样高大结实,走在其中让人有一种仿佛自己的身份突然变得重要起来的错觉。路上至少有十个以上的女生对我另眼相看,仿佛她们平日里对其它男生的青睐暧昧完全是少不更事时的幼稚冲动。我一下子自我感觉极其良好起来。为什么不呢?我二十岁不到,外貌俊朗,一米七五的个子。就一般的文科生而言也算是博览群书,如若真想要吹牛调侃也完全可以毫不费劲地把无聊的太监宫女们逗得大笑不止。更要命的是我还跟顾海学过写一些云遮雾拦的现代诗歌。说起来你们可能不信,我曾经有首诗——名字就不说了——被梅山当地小有名气的乡村歌手聂农作曲后收入到他张最负盛名的专辑《梅山往事》之中。他那张以梅山方言为主要唱腔的专辑自发行以来一直风行整个梅山地区。尤其是里面那首《All you need is money》简直他妈的朗朗上口,一不留神男女老少随时就会在你耳边来上两句:All you need is money, money, money, money!
 楼主| 发表于 2015-6-29 00:41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五章/2)

  团委办公室在文学院教学楼右侧那一排低矮的白色建筑之中,往左靠近S大的旧图书馆。由始至终我都没搞明白大学里的团委老师到底是在负责何等事务,若以个人印象而言,便是诸如东厂或者锦衣卫之流的神秘机构。
  等我赶到团委办公室时那个上次在澳门半夜还跟赵子才打得火热的女生刚好从里面出来,看她的脸色估计她上次去港澳旅游时因忙着拍拖所以论文全然没写出半点跟港澳有关的东西来。恩,估计她通篇都在写怎样打炮或者是避免被打炮,而自己却还浑然不觉。
  “嗨,美女,里面什么情况?是不是很危险。”不管怎么说也算是老乡,正面碰到后我下意识地跟她打了个招呼。
  “惨得很!搞什么鬼嘛,既然是基金会赞助的免费旅游怎么还会要求写这么严格的论文!早知道论文要求这么高我宁愿不参加这个鬼活动了,害得我自己在香港买东西都花了差不多两个月的生活费!”她一脸的愠色,看来情况的确不太乐观。“不过你倒好啦,还得了团委老师的表扬,他说你的论点非常有新意!”
  “不是吧!”我听到后连自己也感到惊讶。我确实惊讶,我发誓。“我可没把那玩艺当回事,怎么会被表扬呢?是不是搞错了?”
  “哪里会搞错,你叫唐德,是吧?”
  “是呀。”
  “那就对了嘛!你不知道刚才王老师发了多大的火呢,我前面两三个同学都被他臭骂了一顿。有个家伙跟他争执了几句,差点被他记过了说还要上报学校。什么逻辑嘛!”
  “不是吧,这么夸张!他发什么火呢?”因为我听到团委办公室里面还有别的学生正在谈话,所以我就干脆拉着她打听一下情况。“按理这种论文跟本学期的功课不相干才对呀!况且他应该知道我们大部分都是内陆省份的学生,本来对港澳地区就不甚了解,就这么走马观花地逛一下能写出什么有干货的论文来呢,是吧?”
  “就是嘛,至于吗!……对了,好像你也是湖南人吧?”她突然问起我的籍贯,仿佛是第一次见到我一样。恩,不过这回她看我的神情确实跟上回去港澳旅游时不太一样,至少不会再像路过街边的地摊货时极不情愿地用眼角余光毫无兴致地一扫而过。
  “对,我是湖南梅山人。你呢?”
  “梅山!我怎么没听过?我是长沙人!”她说长沙人时特意加了点长沙话的腔调,带着种仿佛只有长沙人才是正宗的湖南人的自豪感。长沙人就是这点让人恼火,搞得好像湖南就只有长沙这么一个地方。
  “长沙,那蛮不错。”我信口恭维了一句,但马上我又觉得自己根本没必要恭维她,于是接着来了句,“岳麓山风水还不错,是块埋人的好地方!”
  “岳麓山?哪跟哪呢,岳麓山其实没什么好玩的。外地人一提到长沙就只知道岳麓山,其实根本不是哪么回事。长沙好玩的地方多着呢,岳麓山算不得什么!”她喋喋不休地说道,仿佛岳麓山是她们家后院一块不值一提的荒山一样。
  “是嘛?可能吧。”我附和了一下,准备就此结束谈话。坦白说我觉得长沙除了岳麓山,确实没什么值得一去的地方了。顾海以前跟我说要找时间专门去一趟岳麓山,拜谒一下山上的亡灵。我们已经差不多约好了大一寒假就去,我不想跟她就岳麓山再生出什么别的枝节,省得扫了旅游的兴致。

  就在这时刚才在团委办公室里谈事的学生走了出来,也是一副灰头土脸的样子,原来是叶子才。这时我才明白刚才这女的怎么会一直呆在这跟我闲扯个没完,原来她在等这小子。想必他俩已经处一块了,我估摸。果然他俩手牵着手并肩走了。差不多快要下楼梯时,那女的突然回头冲我喊了句,“嗨,老乡!我叫林秋宜,你回梅山要是路过长沙的话记得一定要找我玩哦!”
  我听后朝她哦了一声。我心里有一个很明显的感觉,我觉得如果她没有男朋友,如果她男朋友此刻没在场,那么她在仅仅跟我交谈了一次后根本就不会主动告诉我她的名字,也不会邀请我路过长沙时找她玩——哪怕仅仅是出于客套。这当然说不出什么原因,但我就是有那么一种感觉。自打湖南卫视那些综艺选秀类节目持续火爆以来,貌似一夜之间所有的女孩都学会了非得把自己搞成一副炙手可热的派头。这个可怕的趋势已经愈演愈烈了,我发誓。
 楼主| 发表于 2015-6-29 00:42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五章/3)

  我走进团委老师办公室,这还是我头一回跟文学院的团委老师打交道。开学那会当然也会有一些这样那样的事情需要跟团委接触,但大多只是蜻蜓点水罢了。我只知道团委老师姓王,是个三十不到的潮州人。他从北方一所知名大学毕业后就直接回S大工作到现在,不温不火,一直待在团委老师的位置上。
  进去后我顾自找了个跟他办公桌相对的椅子坐下,以非常含蓄的目光扫视了一下他的办公室。不管怎么说,就团委老师的身份而言他办公室的书籍还算是蛮多的,而且并非所有的书籍都是什么马什么列的理论书籍。甚至有那么一两本是小说,甚至。
  “你是湖南梅山人?”他边收拾手头的文件边问我。
  “对,很偏远的一个地方。”我如实答道。
  “听说那里几乎与世隔绝,至今依然巫风盛行?”他仿佛对梅山颇有兴趣似的说道,“我以前看过一些关于梅山风土人情的介绍资料,感觉那是个蛮奇特的地方。”
  “与世隔绝倒还谈不上,不过确实很偏远。至于巫风邪术什么的,我想主要也是因为人们的认知观念稍微有点落伍而已。不过现在跟外面都差不多了,经过这些年的折腾梅山年轻一代基本上也都是泛唯物主义者,很少有人还信之前装神弄鬼的那一套。”
  “你刚才提到一个什么词来着?……泛唯物主义者。是你自己的创造的概念吗?”
  “差不多吧,是我的一个朋友自创的概念。大意就是指那些没有任何实质的信仰或者认知观念……只是简单接受了一些唯物主义泛泛而谈的粗浅结论,却因此而对其它信仰和形而上的东西都产生了恶性免疫的人。”我字斟句酌地答道。泛唯物主义是顾海以前跟我提到的一个说法,他曾说中国真正全面研习并信仰唯物主义的根本没几个人。他称那些不了解唯物主义却因唯物的缘由而反感其它信仰的人为泛唯物主义者。你和我,我们都是泛唯物主义者,结尾时顾海不无哀伤的说。
  “恩,这个概念倒蛮有意思的。这么说你们——你和你那个朋友——有点反感唯物主义罗?”
  “反感倒也谈不上,不过要说打心眼里喜欢它恐怕也难。就像有时候你去商场买一件你不得不买的东西,到了以后才发现所有这类商品都是同一种风格。倒也并非是很糟糕的风格,而且可能恰好相反,其实它是一种很时尚很得体也很实用的风格。可问题是当你完全没得选的时候,你总是提不起兴致。因为这玩艺你只要安心接受就行,根本不用动脑子。”我看他没有对这个话题反感或者动怒的迹象,就大概地说明了一下自己由来已久的想法。当然,其实这些主要是顾海的想法。
  “恩,你的想法倒的确有点古怪。”说完他从自己的办公位置站起并走了出来。他在我面前踱着来踱去,仿佛在分析我刚才的言论似的不时微微点头或摇头。“那么唯物主义之外,你还对什么哲学感兴趣?——先喝杯水吧!”说完他转身朝我示意,用手指了指门口的饮水机。
  “王老师,坦白说我对任何这类博大精深的认知体系都感到疲惫!”倒了一杯水后我象征性地边啜饮着水边继续说。“因为中学时我们一直很难有足够的闲暇来应对它们。在我看来如果没有足够多的精力来应对,要么你只是得到一些装点门面的空洞概念和论断,要么就会被它们牵着鼻子走上一段弯路,说不定掉进坑里都不知道。”
  “——OK,我们言归正传吧!”他好像突然失去了耐心。我承认我是有点绕舌了。每当有人想跟我谈点什么深刻的东西时我总免不了会绕舌,因为我心里没底。
 楼主| 发表于 2015-6-29 00:42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五章/4)


  “这次你港澳旅游的论文写得还不错,除了部分错别字和句法问题外,其它的我觉得都还不错。我建议你拿回去再修改一下细节,可能在后继一些相关的活动上我会安排将它刊布出来。对了,买椟还珠的那个提法是你自己想到的吗?”
  “恩,算是吧。以前看过的一些文章当然也给了一定的启发。”我小心翼翼地应对着,我还不确定他是不是也读过罗叔卡博那篇《盒子变迁史》。当然啦,我的论文大体上都是自己写的,除了核心部分借用了他那个买椟还珠的比喻来画龙点睛外。
  “如果能破除户籍限制,人们可自由迁徙、自由地在自己喜欢的地方发展安家并获得完全一致的社会保障和福利,你觉得这是一切改革的核心所在,且不论上层建筑盖的是民主的新瓦还是传统的茅草。”他自言自语式地念着我的论文的结尾,“恩,不过我想你这些结论还只是些不太成熟的构想。”他转头望了望我。“但总比他们那些照抄照搬的东西要强很多。我简直受不了那帮人,连抄都抄得那么明显,搞得好像我什么书都没读过一样。”
  我听了并未应答。我又开始思考上午看到的某个百家乐投式的的可行性了。我对那些民主体制或者政治改革什么的根本就不感兴趣,况且我这篇论文只是一时兴起之作,并没指望它还真能开出什么奇花结出什么妙果来。
  “不过话又说回来,你这论文其实跟这次港澳之行不怎么相干。如果你没参加这次的活动照样也得写出跟这差不多的东西来。难道这次旅游没有任何让你触动和感兴趣的东西?”
  “倒真没遇到什么特别感兴趣的,美女一个也没认识,连搭讪的都没有。”我笑着敷衍道。我决定不跟任何人说起自己的赌场之行,哪怕对方也是赌鬼。
  “哦,那有没有去逛一下澳门赌场,听说很豪华很气派哦,而且里面还有免费的饮食呢。去见识一下倒也不错!”
  “这个还真没!”我有点紧张地说谎道。“我对那些东西向来不感兴趣,尤其是像斗地主打麻将什么的,纯粹是浪费时间。”
  “那好吧。”他听后兴趣索然。我突然间觉得他也是个赌鬼,我真担心刚才要是跟他坦白自己的赌场之行他说不定会马上拉着我一起分析某个投注法的优劣。我几乎能判定他也是一个百家乐玩家,后来关于他的各种传言证明了这一点——但当时他显然不可能主动提起这个。
  “今天找你来其实也就这些事。论文你拿回去把细节再润色一下,下周三之前交回给我。——对了,有一种叫百家乐的博彩游戏,你知道吗?”他突然掉转话题问我。
  “不知道,听都没听说过”。我斩钉截铁地答道,然后离开了团委办公室。
  不管他是出于什么意图我都不想让别人知道自己在玩百家乐。何况他还是团委老师——体制内的人你永远无法用常理去揣摩。
发表于 2015-6-29 00:42 | 显示全部楼层
哈哈,不错的分享,我也一直在看呢
 楼主| 发表于 2015-6-29 00:42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五章/5)


  后来毕业那年他跟我们一起离开了S大,他移民澳洲了。据坊间的说法他在澳门总共赢了差不多一千万。但同时也流传着另一种截然相反的讲法,说他输了几十万公款后跑去澳洲投靠了他的一个舅舅。以前我一直觉得锦衣卫或者东厂之类的机构都是些卧虎藏龙的地方,事实果真如此。
  几年后在深圳的一次同学聚会上我又听人说起过他。一个本科毕业后去墨尔本大学读研的同学说曾经在悉尼的赌场见过他。那小子也算是个半吊子富二代吧,留学那会经常出入悉尼和墨尔本的赌场酒店,把他老爷子大半辈子挣到的钱财都败了个精光,最后文凭也没拿到就被勒令提前回国了。他后来在深圳一家通讯公司做海外销售,经常往返于南美和非洲等地卖贩各种看起来还不错的山寨手机。飞来飞去的间隙里他会在深圳偶作停留,于是跟我们几个同学小聚了一下。那天在KTV里他喝得有点高了,玩骰子时老是输给一个那会已经当妈的女同学。后来他没玩了,站起来唱了首歌Beyond的《海阔天空》,然后拉着我有一阵没一阵地瞎侃了一顿。他知道我也在玩百家乐。他问我输了多少,我信口说了个数。他叫我最好趁早收手,他说人这一辈子免不了要跌倒。关键是怎么爬起来!他有点亢奋地拍着我的肩膀。我知道那几年他做海外销售挣了不少钱,他爸妈也原谅了他。但那会我玩百家乐正进入到一个微妙的境地,突如其来的几次大输让我担心自己总有一天会一败涂地,但同时习惯性的赢钱让我又觉得不仅能回本说不定还能因此而获得一定的财务自由。那会我正跟朋友合伙操盘一家转型做APP的手机SP公司。所以我就把话题扯到智能手机上了,那是2012年,刚好是国产智能机将要起量的当口。他没接我的话芷,突然提到老王——就是在S大时我们的团委老师——他又发达了,他在悉尼的星港城见过他。我有点困惑,不明白他为什么要加个又字。
  “这么说当初老王确实是在澳门赢了一千万才移民去澳门的罗?”我反问道。
  当时那个事在学校传得沸沸扬扬,那情形就好像中学晚自习时突然停电了然后大伙有点幸灾乐祸地提前下课回宿舍就寝时在半路上手舞足蹈说个没完的那种沸沸扬扬。
  “倒没传闻的那么夸张!”他否决道。
  那同学说他那次刚好输了个精光闲着没事就在赌场瞎转悠,见到老王后就蹭了他一顿饭并聊了好一会。
  “你知道老王是怎么赢到钱的吗?”他反问我。
  我摇摇头。我有点好奇,我确实不知道。大学那会我跟团委老师,确切地说是跟所有的老师都没什么沟通,也没打听过他们的私事,更不知道他们到底同性恋还是异性恋。
  事情是这样的,他在我耳边压低声音细谈起来。看他叙述时的那股兴奋劲我觉得这小子的赌瘾还没完全消除。他早晚还会再赌的,我心想。

  ……
 楼主| 发表于 2015-6-29 00:42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五章/6)

  老王的故事是这样的。他刚开始在澳门其实只赢了点小钱,一开始也只是玩玩而已。后来他舅舅一家都移民澳洲了,他就总琢磨着也移民出去。也许他已经腻烦了那一切,团委老师什么的。但他越是急着想要赢钱移民却输得越多,结果没几下就把自己七八年存的小几十万都输了个精光。后来不知怎么的他插手接管了文学院的一笔活动经费,大概有六七十万吧。那会他已经没什么耐心了,干脆就铤而走险破罐破摔。他想办法把这笔钱挪了出来拿去赌。而且那会他心里有个念头,不管是输完了还是大赢一笔他都移民走人完事。大不了输光偷渡去投靠他舅舅——偷渡出境对潮汕人和闽南人都不是难事,他们有那个渠道。这么一来因为他完全没什么压力加上把把都是玩命的节奏,结果真被他碰到好牌路一次赢大发了。十五个庄十个闲,一靴牌赢了八九百万。

  “反正总数确实超过了一千万,”说完那哥们提了提裤子或者说只是做了个提裤子的动作。他的裤子没什么问题,他喝得有点高了。
  “但不管怎么样你都不该加那个又字,”最后我淡淡地应道,“照你这么说的话老王总共就大赢了那一次。”

  其实我心里想的是,哪怕一次也好。靠,一千万!
 楼主| 发表于 2015-6-29 00:42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五章/7)

  后来我再没听人提起过老王,也不知道他最后去了哪,是不是还在澳洲,有没有再次输光。我最后一次见老王是在大学毕业前夕。因为直到那会我还没找到工作所以就去他那儿办理暂缓就业的手续。当时他看起来不是很忙,就跟我聊了些关于工作和人生的事。念大学时很少会有人真正跟你聊起这个,所以当时的场景我记得很清楚。他问我有没有打算考虑公务员什么的,我说没那个打算并且补充说我这人自由惯了恐怕吃不了公家饭。他对此表示赞同,然后感叹着说所有的体制都是一头野兽,区别仅仅是有的野兽是被关起来的,有的则根本没被栓住。你靠近这头野兽时能借取它超常的能量,狐假虎威,但同时自身也随时有被它吞噬的危险。慢慢地你会跟它融为一体,身不由己。最后他莫名其妙地问我有没有看过那部电影,就是《肖申克的救赎》那部。我说我看过一些但没怎么看完。那部电影的问题是太他妈的长了,我心想。确实很长,我几次都没看完。他说他很喜欢那部电影,痴迷那种逃出生天的感觉。我打着呵呵说公务员什么的体制内工作应该还没他说的那么糟糕,要不然怎么还会有这么多人削尖了脑袋往里挤。他望着窗外一树火红的凤凰花,有点怅然若失地说现在就是个盲目的年代,很多人根本意识不到自己到底在干什么,对自己没信心,只想过一种圈养的生活。不知死活。没错,我记得他提到过这个词,仿佛他自己也是个半死的人一样。可能他察觉到自己有点失态,于是转过身正色朝我解释道,对大多数人而言三十岁也许仅仅是人生的开始,但对体制内的人来说三十岁可能就是人生的终结,因为你心里明白自己的人生不会再有什么起色。当时的我完全无法理解他的那股子惆怅。我心想也许这家伙那两天刚好过三十岁生日什么的,所以才额外有点感慨吧。

  时至今日,我多少能理解他当时的那种心情了。也许那些沉迷于赌博的家伙能比常人更清醒地意识到自己人生的处境,所以才敢孤注一掷——他们看透了自己所拥有的那一切原本也不过如此。
 楼主| 发表于 2015-6-29 00:43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五章/8)


  从团委办公室出来后还没到晚餐时间,于是我就去S大的旧图书馆逛了下。S大正在新建一个图书馆,就建在校门口进来没多远的主干道边上,跟大礼堂挨在一起。那个号称全亚洲最豪华的新图书馆其实是用来充点门面的,书籍什么的主要还是放在旧图书馆。S大给我的印象就是它一天到晚都在想法子向世人证明自己。这正是它的问题所在。
  之前我已经来这儿查找过,关于百家乐的书籍资料图书馆一本都没有。别说专著,就连提都没有书提到过它。如果你不想被别人当成个怪物看待,你就最好就不要提起它,提起赌博或者百家乐或者任何有关澳门的事。有时候让我恼火的就是这些。就好比你家里有些破罐子旧衣服,已经很烂很旧了,一直都堆在那里堆在你天天喝水吃饭的地方,但你提都不能提一下。我是说你谈都不能谈一下。没人愿意跟你谈起它们。唯物主义的最大悖论就是,坏的东西只要你不提起它们,它们就仿佛不存在了一样——当局很多人对此深信不疑。
  在图书馆前厅的电脑上搜索了一翻后,我又去各馆室寻找了一下。里头那些研究博弈或者股票投资等方面的书籍全都他妈的都在扯一些空洞得不行的废话,说起来仿佛都煞有介事,但仔细一读切实可行的方法一样都没有。最后折腾半天找到本介绍梅山文化的社科类书籍,就借了回去准备翻翻看。梅山这种鬼地方就是这样,待在那的时候你往往受不了它,但离开了又会怀念。临走时我又把上次读过的一本罗叔卡博的诗集再次借了回去。同一本书最长只能借一个月,上次因为忙着研究百家乐那书我还没怎么读完。
 楼主| 发表于 2015-6-29 00:43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五章/9)


  除了看小说外,我偶尔也读诗,但读的远没有顾海那么多。我只读少数几个人的诗,比如罗叔卡博。顾海以前曾经说罗叔卡博的每首诗其实是一篇小说,正如他的短篇小说也跟诗歌般精炼一样。罗叔卡博最出名的诗歌当然就是那首歌颂老虎机的诗了,不过我最喜欢的是他那首十四行诗《阿根廷之夜》,我记得其中的一个译本应该是这样:

  探戈舞动的夜晚
  凉风打潘帕斯草原吹来
  带来了游牧民族的信息和巴拉那河的气味

  从未灌溉过的土地,高乔人的故里
  被凉风吹醒,被高山和大海包围
  他们的羊群他们的马
  在凉风中衰老并死去

  而我们却在世界的中心,在布宜若斯艾利斯城
  跳起了火热的探戈 
  来取代游牧生活的欢乐与艰辛

  今夜,在玫瑰色的街角
  在布宜若斯艾利斯城的中心
  舞探戈的人们被凉风吹醒
  最后一次感受到羊群和马的气息

  这首诗不像《金黄的老虎机》那样有斑斓的修饰色彩和层次分明的隐喻,它仿佛只是寻常的叙事和微不足道的咏叹。但这首《阿根廷之夜》却通过一个寻常夏夜的瞬间直击在现代经济生活冲击下阿根廷传统游牧生活的失落和衰败。况且作者是在经历了阿根廷经济短暂繁荣后再次长期陷入中等收入陷阱时才写的这首诗,细读之下不禁让人唏嘘。

  说起来奇怪,打出来读大学后再读到这首诗,我总免不了会想到梅山的境况。我记得在上初中之前,整个梅山还大体保留了一些由来已久的传统以及面对寻常生活的从容和自信。也许那是一种千百年的农耕生活所沿袭而来的从容不迫。但是随着越来越多的青年人外出打工和经商,整个梅山马上陷入到一种不可思议的躁动中。总是有各种消息和传闻在空气中蔓延,每个人都似乎在急着前往某个至关重要的地方去处理一些急得不能再急的事。最后等我快要外出上大学时,这种噪动也消失了,整个梅山宛如一个刚刚被洗劫过的打谷场,一切有点价值的东西都不见了,被遗弃的农具和各种杂物被乱七八糟地丢了一地。大概就是那么种感觉。最后连农具也都不见了,留下的人成天都在玩牌,玩斗牛或者打麻将跟跑胡子什么的。好像这个世界已经没什么事情跟他们相关了一样。
 楼主| 发表于 2015-6-29 00:43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五章/10)


  我还记得上大学前临行那几天我跟顾海像往常一样去梅城外面的资江游泳时的情景。我们从一惯热闹的沿河街往外走。街上那个卖炒货的田伯给了我和顾海一人一包零食,一些炒南瓜仔、花生什么的东西。他还跟我们说,等会我们游完泳后得照平常一样再去他的档口喝杯擂茶,他说今天他请客。原来他准备这两天清完档口的存货后就南下去深圳,去帮他们家老三带孩子。
  那天下午我们游泳游得特没劲,整个河岸根本没几个人。往日经常也是这个时候来游泳的几个附近的女生也不见踪影。要是我没有猜错,其中有个女生似乎喜欢顾海,所以她跟她的伙伴们每天这时候也会来这游泳,在一个比我们稍靠上游的地方,但恰好又让我们听到她们说话和打闹时的声响。那个时候跟现在不太一样,那时候女孩子也会去河里游泳。现在的女孩子都不去河里游泳了,她们只去游泳馆或者海边游。
  “嗯,兄弟,那女的今天怎么没来哦?”我实在无聊就调侃顾海。
  “什么?哪个女的?”顾海一副明知故问地表情。
  因为长像和才华都很出众,梅山一中有好几个女生都对他颇有好感。但顾海平时的确很少跟女生来往,也不喜欢把自己跟某个女生扯到一些暧昧的话题里面去。中学时代你总免不要跟哪个女生扯上暧昧关系,但顾海没有。
  “就是那个老是远远地朝着你哼小曲的那个呗!就是哼《听海》的那个。”我觉得没劲,准备找点事乐一下。“听说她叫唐雨,名字倒不错。”
  “得了吧,我才懒得理这些……不过幸好马上要出去念大学了,梅山现在越来越没意思了。——最近你见过聂农吗?街头那家他以前驻唱的酒吧好像是要关门了,最近几次经过都没见开张!”
  顾海考上的是北大的历史系,他也是梅山一中那几年唯一考上北大的人。
  “那家伙出去打流了。五月就走了,你不知道吗?”我提醒他说。
 楼主| 发表于 2015-6-29 00:43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五章/11)

  在梅山地区人们管到处混吃混喝为打流。聂农就喜欢打流,三十好几了还一事无成。他们家是从外地迁来的,大概是从他父亲那一辈迁来梅山的。他父亲是知青,后来一直没走。他父亲给人的感觉就像是个败军之将。因为输了年轻时最重要的一仗——老三届那会他考大学连续三次都没考上——后来就自暴自弃了。他后来在梅山一所二流的中专学校当了大半辈子的老师。显然是他那种什么都无所谓的心态感染了聂农,聂农高中毕业后就成天待在家无所事事,后来梅城跟随外面的潮流兴起一些小酒吧后他才得以找到份酒吧驻唱的工作。聂农的歌唱得还不错,但总是脱不了一股淡淡的梅山腔。他偶尔也自己写点歌,甚至还大张旗鼓地出过一张专辑——大部分都是送掉的。聂农说他喜欢梅山,喜欢那儿的一切。他还说他将来要死在那里。我想他也只能死在那里,因为他没什么钱哪儿也去不了。虽然他喜欢打流,但其实他哪儿也去不了。他歌写得还不错,但只在梅山才有人听他的那些东西。现在梅山已经没什么人了,他弹唱的那家酒吧也垮了,他只好出门去打流。
  “难怪。也算个人物!”顾海继续说。
  一般情况,我们通常不说人物这个词。
  “好像他最近都待在青海那边吧,上次在网上跟他聊了会。反正在西部很偏的一个地方。他说在高原上时人会变得更敏感些,更适合于创作性的活动,比如写歌什么的。”
  “恩,这个提法不错。有个诗人激进写作到近乎自闭癫狂时,他称之为高原上的日子。”
  “唉,就像我们以前说的,要是能搞到一辆便宜的二手吉普车,好好出去旅行一下那多爽!随心所欲,到处走走看看。——这个夏天简直他妈的被白白浪费了。害得我在去年学习那么紧张的时候还跑去考什么鬼驾照,真是瞎折腾。上次你叔他们那辆吉普车后来是怎么回事来着?”
  我再次谈起搞辆二手吉普车去西部旅行的事,这是年少那会我跟顾海永恒的话题。
  “他说那是他们单位的公务用车,下乡开展工作时用的。所以就算再烂也得留着,哪怕就那样一直放在政府大院里烂掉也不能卖。”
  “靠,真操蛋!我早就想出去转转了。你看看梅山,尽是些坑坑洼洼的乱泥塘。到处挖得稀巴烂,一会说要建这个一会说建那个到头来什么都没搞成。以前还有些山可以爬一下,还有一大片梯田,现在都他妈的荒废了。山上的野猪恐怕都要搞计划生育罗!”
  “得了吧,先把大学念完再说,别老想着那些没谱的事了。”
  “那不行!等过两年弄到点钱,老子一定要搞辆吉普车去西部转转。”

  只要想起以前的事,我就觉得自己把很多夏天都白白浪费了。
 楼主| 发表于 2015-6-29 00:43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五章/12)

  募然间我又想起祖父给别人做法驱邪时的往事,那种烟雾燎绕和咒语怪腔交织的情景跟眼下这个移动互联网和经济全球化的世界仿佛一下子相隔了几亿光年那般遥远。我在想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我们突然间飞速进化到眼下这个如此精确和信息化的时代,我们身上那些为时令节气和春耕秋收所保留的敏感官能仿佛在打开电脑启动一个操作系统的时间里倾刻间化为乌有。最让人烦躁的是在眼下这个资本为王的世界总有人怀着一副经世济民的口吻问起你对民主自由的看法,仿佛这样一来你人生的结局就没那么糟糕,资本的掠夺就没那么赤裸裸了一样。

  民主也罢,自由也罢,我所能想到的只是那个买椟还珠的故事。其它更加深刻的见解,只能等着那些手握资本的人每次向我们收取房租水电煤气费时再顺便传达给我们知悉即可。

  那些东西就跟信用卡的账单一样从来不会迟到。
 楼主| 发表于 2015-6-29 00:44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六章/1)

  抑郁症

  “后来人们才痛苦的发现,那种怪病早已扩散到所有人群,难怪官方删除了一切记录,再也没有听人说起。”
  ——罗叔卡博《瘟疫》


  刚上大学那年顾海得了抑郁症。其实大多数人到一个新的地方或者开始一段新的生活时多少都会有些不适应,但对顾海那种书呆子而言他的那种不适应要强烈得多。顾海是那种天生很安静的人,如果没人打扰他可以整天跟书待在一起。这年头像他这种人已经很少了,所以他总是一副落落寡合的模样。
  大一寒假路过长沙我跟他一同去爬岳麓山时,我就隐约察觉到他的反常。整个下午他说的话没超过三句。自打我跟他熟识之后,他其实是蛮喜欢跟我谈点什么的,无论是小说、诗歌还是历史方面的东西,他总会侃侃而谈说上半天。事实上我是他唯数不多的倾吐对象。但那天除了见面时打了个招呼外,整天都没见他说话。长沙冬天那种湿重而寒冷的江风让人格外难受,我们只好一个劲地爬山,沿着山间的路标朝各个墓碑而去。那些略带破损的墓碑和其上的墓志铭凝结着一个激荡雄浑的时代。顾海对那个时代似乎有一种偏爱,他以前跟我说起很多民国故人的轶事。登岳麓山之前我也了解了一下大概情况,岳麓山这边有黄兴、蔡锷、陈天华、姚宏业等数十人的墓园。除了有名有姓的外又有在辛亥援鄂、护国讨袁、北伐战争、抗日战争中阵亡的诸多湖湘无名将士之墓。坦白说我对民国那个时代倒并无特别的偏爱,不过是觉得那段岁月看起来更丰富多彩些,就像一片森林。而后来的泛唯物主义社会则像一个打理得井井有条的庄园。整洁有序固然是整洁有序,身处其中也能感受到其舒适和安稳,但相处久了却难免让人觉枯燥乏味。

  在长沙草草歇了一晚后,第二天我们便回了梅山。岁末的寒雨稀稀落落地下着,偶尔夹着点雪末。江风野大,砭人肌骨。我们从长沙汽车西站搭乘长途大巴前往梅山,旅途漫长,仿佛我们要穿越共和国的整个地界。当客车驶下高速开始在雪峰山脉的乡村公路行驶时,陆续可以看到山涧和山顶的点点积雪。主要由松树和杉树组成的削瘦有形的针叶林连绵整个梅山地区,中间偶尔夹杂着一些树叶早已掉光的阔叶植物。客车在这些人迹罕至的盘山公路上寂静地行驶了两三个小时后,眼前忽然闪过一些开阔的河谷,在河谷两岸错落有致的排列着一些木屋。木屋是梅山地区的人们世代居家的特色建筑。只因梅山地处雪峰山脉腹地,随处都是取之不尽的木材所以人们世代建木屋以为家业。看到这些木屋,我跟顾海对望着感到一阵难言的欣喜和安慰——总算回到梅山了。客车再沿山往下盘旋开一两个小时就能到梅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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