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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死百家乐,拔一拔澳门赌徒的奇葩人生(转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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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5-6-29 00:34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本文内容均来自天涯论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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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5-6-29 00:35 | 显示全部楼层
楔子

  上个世纪60年代,一生豪放不羁的叶汉由着他那股喜欢鼓捣新鲜事物的性子把一种名叫Baccarat的扑克牌赌戏从美国引到澳门,并给它取了一个极富东方传奇色彩的名字——百家乐。像其它无数次干事创业都未能取得完满成功一样,此举也未给他带来任何事业性的成就,甚至连世俗的收益也寥寥可数。尽管叶老常被世人称为赌圣或者赌王,但他从赌博所得到的更多只是身处乱世的片刻忘我欢娱。叶老一生耽于赌博,自在放纵。他不会料到自己一时兴起之举竟然完全改变了整个华人世界的赌博方式。百家乐这种无限接近百分之五十嬴率的赌戏给极度渴望一个公平机制来改变自身命运的华人以无限憧憬和希望,很快它就无可争议地成了华人世界最受欢迎的赌戏,同时它也成了全世界范围内下注额最高的赌戏。
  时至今日,百家乐最初的起源及发展已经无从考究。几个世纪以前它很可能只是意大利某些乡下地区的农民劳作之余的一种消遣。或者相反,它源于法国王室及贵族的高雅社交节目。但不管怎么样,自从百家乐被引入澳门的那一天起它就改变了很多人的命运——当然它也大大地改变了后来被称为澳门赌王的何鸿燊的命运,成就了何博士宛如帝王般的辉煌事业。
  对许多初次来港澳地区观光旅行的游客而言,百家乐只是一种娱乐消遣,花点钱开开眼界试试运气或者为博美人一笑,仅此而已。但对更多习惯性的赌徒而言,那完全是一种生死较量。你总是欲罢不能,无论你输了多少,下一把牌你取胜的概率依然无限接近百分之五十,你总想着在下一次战斗中将失去的一切都捞回来。百家乐仿佛是一台轮回的机器,让你在六道众生中来回穿梭,感受寻常人生不曾有过的大起大落。但它更像一个神奇的隐喻,幻化出千万个面孔来向你展示这个世界的疯狂和你内心的迷惘!

  罗叔卡博曾说,我们并非生活在自己这个时代的世界,而是生活在过往无数个时代的废墟之上,你屁股底下的焦土还在冒着旧年的黑烟。上个世纪注定是人类历史上最为光怪陆离的时代,两次世界大战让一切都陷于疯狂和毁灭的旋涡。差不多当一切都尘埃落定时,百家乐流传到了这个倍受折腾后终于安静下来的古老东方。它像风暴一样横扫了整个东方,也耗尽了很多赌徒生命中最值得珍惜的一切:自由、健康、家庭、事业、爱情、亲友的信任、自我的认可、对寻常生活的满足和对未来略带欣喜的憧憬……
  对那些病态赌徒而言或许无所谓戒赌不戒赌。他们的问题只有一个,到底是要一个精彩刺激但结局潦倒的人生,还是想平淡庸碌但衣食无忧地耗完这一生。曾经的赢钱经历让他们没办法在最终的山穷水尽到来之前放弃任何峰回路转的希望。也许他们自己心里也明白迟早会有那么一天,可还是忍不住心存侥幸博下去。火中取栗,自甘放纵。

  对我而言百家乐是一切的起点,我人生中所有值得一提的故事都是从它开始的。
 楼主| 发表于 2015-6-29 00:35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一章/1)

  一入澳门终生误
  “当人们对其它事物的恐惧超过了对死亡的恐惧时就会选择自杀,所以自杀有时候是一件很诱人的事。” ——罗叔卡博《欲念与幻象的世界》

  作为一个华人,我这一生去过的最奢华的地方有两个,布达拉宫和澳门赌场。
  布达拉宫早年是历代达赖喇嘛的冬宫居所,是藏地政教合一的标致。这座世界上海拔最高的奇特宫殿实际上是由宫殿、佛堂和灵塔组成的三位一体的多层建筑群。因为布达拉宫是依山而建的,所以它看起来比实际的还要雄伟,仿佛只能仰视。作为一个凡人,一个没什么信仰的凡人,布达拉宫的奢华是我无法理解的。那些巨大的佛像和灵塔,居然全部由纯金打造而成,用来装饰的珠宝玉石更是不计其数。藏民几乎把他们世代创造的所有财富都祭献给了照亮雪域高原的佛祖。奇怪的是这些突兀聚集起来的富可敌国的财富并没有激起游客们内心的贪婪和占有之欲,反而让人感受到一阵异常的安宁——人生苦短,巨额的财富不是凡人所能享用和占有的,与其疲于追逐外物,不如求诸内心的安宁。
  澳门赌场的奢华则刚好相反。那些金碧辉煌的厅堂在你一脚踏入时就猛然掳获了你,让你恨不得马上跟往日那个灰头土脸的自我一刀两断。一开始你甚至不敢明目张胆地走进去,你怕突然被保安什么的叫住,因为你不是有钱人,至少你的财富和这里的奢华不相匹配。内心这个自卑的念头令你羞愧,既而激怒了你。你铁了心要大捞一笔,你发誓要过上跟这儿一样富丽堂皇的生活! 你甚至都不知道水有多深就跳了下去,决意孤注一掷,创造奇迹。
  这就是澳门,像个美艳热情又不知责任为何物的富家千金,让人不由自主地放纵。她甚至能让你觉得自己是个帝王,举手之间就可以拥有一切:财富、美色、尊严、声望。难道还有比这更温柔更可怕的陷阱吗?当你幡然醒悟打算抽身而退时,却发现自己泥足深陷,欲罢不能。而这时候她却突然翻脸不认人,往日的柔情蜜意如烟云散尽,剩下的只是无尽的索取和奴役。当你一次次输个精光疲惫不堪地离开赌场时,你看到自己就像一条被人打断了腿的无可救药的疯狗只能终日在这个看不到边际的泥潭里打滚嬉戏,越陷越深。
 楼主| 发表于 2015-6-29 00:36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一章/2)

  澳门,像个地狱又像是天堂,但更像是炼狱,里面有十万套刑具不分昼夜地拷打锤炼我们的灵魂,逼我们认清自己和这个世界。有太多太多的人在这个炼狱中被摧毁,堕入地狱无尽的黑暗之中。而只有极少数——具体是多少很难说准,可能不到百分之一吧——从这个炼狱跃升到天堂,过着自由而富足的生活。他们是职业赌徒,或者说他们是死过一回的人。所以他们也像西藏的信徒一样虔诚地遵从内心的法则行事,谦逊地收取属于自己的劳作成果,而把更上一层的荣耀和成就都归功于神灵。
  但那或许也并非天堂。对职业赌徒而言,赌博所带来的最初的那种激情和痴迷早已荡然无存,他们更像是身经百战后伤痕累累的残兵败将早已厌倦了战场上的一切。往昔赌桌上那些惊心动魄的战斗带给他们的并非荣耀而是后怕和悔恨。跟其它领域的成功人士一样,在岁月蹉跎春光不再时他们难免也会心里犯嘀咕,自己如此这般的辛苦执著是不是完全搞错了方向,白白荒废了一生。
  如今或许我也算半个职业赌徒,虽然谈不上多么富有,但日子还算自在。即便如此,倘若人生可以重来,我依然希望自己压根就没去过澳门。我宁愿自己的双手常年摸着的是梅山老家的锄头而不是澳门赌场的筹码。
  我最喜欢的作家罗叔卡博曾说,当人们对其它事物的恐惧超过了对死亡的恐惧时就会选择自杀,所以自杀有时候是件很诱人的事。如果你也认可罗叔卡博的这句话,那么你应该明白我唐德不是一个矫揉造作的人,我要跟你说起的是一个关于生与死的故事,而不是你成天没事泡在各种娱乐论坛上看到的那些寂寞二奶和小三们所八卦的诸如“庞太师与我娘亲二三事”之类的鸡毛蒜皮。
 楼主| 发表于 2015-6-29 00:36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一章/3)

  我第一次去澳门跟我几年后去拉萨是在同一个季节,冬天。遗憾的是澳门这个地方根本就没有冬天可言。澳门一年四季都是同样的温暖晴朗,哪怕你输得再多,至少在这一点上你没办法抱怨。恩,就这点而言它的确已经仁至义尽了。很久以后,有次半夜三四点我在新葡京又一次输了个精光,不得不凄皇离开。我边走边想着刚才的牌路,同时口里念念有词地骂娘。下半夜身无分文,在澳门根本找不到可去的地方,连那些去去妹见到我也一个个躲开。我在街头的市政公园随便找了张长椅,对付着过了一个晚上,居然产生一种很奇特的幸福感。那种时候居然能找到个地方睡觉,空气依然那么温煦,蚊子罕见地少有,而我又刚好输得精光,终于不用再去假设各种奇迹般的牌路孤注一掷并幻想藉此回本。我躺在那里,心想着这回总算安逸了,我爱睡到什么时候就睡到什么时候。仿佛这个世界上已经没有什么事情是非做不可的了,往日那个总在我耳边催促我出工干活的声音一下子消失不见了。那会我终于理解这个世界上为什么会有那么多乞丐和流浪汉——原来这玩艺也是会上瘾的!自由就像是一种含氧度更高的空气,如果你尝试过那样的生活,当你再回到原先寻常的世界时就会觉得呼吸困难,浑身难受。遗憾的是很多人一生都没有感受过自由的味道,哪怕一次也没有。
  当我明白这只是一种错觉时,太阳已经升得老高了。虽然清晨的太阳照在身上很舒服,但我浑身酸痛难当脖子仿佛要断了——澳门政府为了防止像我这样的滥赌鬼输光钱后在公园过夜或者长期在此逗留而将所有的长椅中间都装了两道铁扶手把它们分成三段,睡觉时你只能着歪着身子勉强睡在上面。我饿得不行,从头天下午两点开始我就没吃过东西,到现在已经快整整二十个小时了。这会一觉醒来,肚子饿得直痛——仿佛胃酸已经泛滥到要把自个也消化掉的境地。我不得不想办法弄点吃的,只好重好新葡京,我已经身无分文,只能去刷点积分换张餐券勉强填一下肚子。去赌场的路上我想起自己第一次来澳门也是这样,也差不多二十来个小时没有吃东西。可那次我却一点也不觉得饿。不仅不觉得饿,反而觉得浑身的神经就像久旱雨后禾苗的根系一样最大限度的舒展着,无比畅快。那次初到澳门傻里傻气的我居然在老葡京的百家乐大厅用两千块钱嬴了差不多五万,而那会我甚至都没完全搞清楚百家乐的加牌规则,只是听别人说这玩艺庄闲出现的概率基本一样,反正哪边旺你就跟着押哪边就行了。所以那次我就在大厅里四处转悠,专门等人多路好的旺台出现,结果稀里糊涂赢了五万。那会我才刚上大学,根本无法理解这次偶然性的赢钱经历对自己的影响多残酷。输钱皆因赢钱起。跟大多数赌徒一样,最初几次的偶然赢钱最终耗尽了我人生中应有的勤俭和耐性,还有值得奋斗的整个青年时光,直到一切都无可挽回。
 楼主| 发表于 2015-6-29 00:36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一章/4)

  在我很小的时候好像听祖父还是谁说起过一个典故。他说体质太弱的人是不能受补得太猛的,否则会适得其反。他说早前家里有个年纪轻轻的长工出于好奇和嘴馋,趁夜把别人送给曾祖父进补的三条娃娃鱼给煮汤吃了,结果鼻血流了整整一夜,浑身起了鸡蛋大个的风胆,差点连命都丢了。现在我总算相信祖父说的是真有其事。我他妈的也是被第一次去澳门时的好运给补残了。我就说像我这般一直都苦逼到极点的80后,怎么可能一下子运气那么好。到后来我才渐渐明白,就因为开头那么一次好运我把自己的一生都赔了进去。
  一般而言我们都存在一种侥幸心理,总想着自己是自己,别人是别人,别人认栽的事,自己不一定非得跟着认栽。比如挂科、失恋、输钱、撞车、创业失败等等。当这些事没发生时,我们总想着自己跟别人是不一样的,不会碰到人们常说的这种倒霉事。但当这种事真的发生了,而且是接二连三仿佛很有规律似地发生在同一个人身上,那么你就会觉得这是平凡人生的必然经历,谁也逃不掉。可怕的是你甚至会产生一种悲观的宿命感,觉得它们就像女人的月信一样既然曾经来过以后就会按时光顾,想躲也躲不掉。所以多年以后当我再次听别人说起什么不赌为赢时,突然有种振聋发聩的新意。一想到自己的人生居然被这样一种无可原谅的草率和愚蠢所糟蹋,悔恨令我一阵心肝绞痛。我真想把自己丢进油锅里活活炸干了完事,何必等到死后再劳烦阎王爷费心。那种挂在悬崖边随时都会一脚踏空的感觉真的很熬人,一惊一乍患得患失,所有的理智和耐性都被磨尽。你手脚冰凉,感觉到自己已经被这个世界所抛弃,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一步步自取灭亡却无法让自己停下——比起纵身一跃的决绝,挂在悬崖两脚踩空的那种痛苦更难忍受。
 楼主| 发表于 2015-6-29 00:36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一章/5)

  从小我就有一种悲观的宿命感,这缘于祖父的言传身教。我的整个童年基本上都是在跟祖父度过的。事情是这样,我父亲原本有个正经工作,好像是在梅山县林业检查站什么的地方上班。自打我出生后他不仅没了工作还被狠狠地罚了一笔款,因为我是超生的我还有个哥哥。所以打一开始父亲就觉得我是他一生的克星。奇怪的是我哥哥也持有同样的态度,甚至更加剧烈。因此我从小就不受父亲和哥哥的待见,自打我学会走路时开始就只能和他们进行简洁有力的那种属于男人与男人之间的对话。打我出生起父母就开始了他们所谓的经商生涯,他们想办法跟人合伙搞了辆客车,一年四季在长沙和梅山县城之间跑来跑去搞客运。哥哥那会已经上小学五六年级有了自己的伙伴圈子,而我就只好成天跟祖父待在一起。不过这也没什么不好的,至少吃的不会太糟糕。我祖父是湖南梅山地区声名显赫的神巫。说是神巫,其实也就是人们经常在某些民间故事和传奇杂志上读到的所谓神汉巫婆之流。只因湖南梅山地处偏远,民风开化迟缓,那里的人们至今信奉着万物有灵,对神巫什么的格外敬重。几乎每隔两三天就会有一个哭哭啼啼的妇人拿着些贡果鱼肉和一只雄鸡来请祖父占卜或者看病。家里牛丢了或者下蛋的母鸡莫名其妙地死了,又或者婴孩这几天半夜三更总是哭得很凶等等。在我家堂屋的香火堂上有尊奇怪的神像,既不是观音也不是如来甚至不是其它任何佛教道教有记载的菩萨或者神仙。据说只是梅山地区的巫神,叫张五郎。说它奇怪是因为这个张五郎是倒立着的。祖父就成天在这个倒立着的神像面前给人做法通灵。祖父的活计有很多,主要是算命看相、念咒收吓、打卦寻物、求符治病、了愿通灵等。
  因为孩提时长年跟祖父待在一起,慢慢地我开始觉得人生是由一连串不幸所组成,总是有太多的厄运、病痛、遗失、未了的愿望和无法消除的恐惧。那时我琢磨着自己长大后也要像祖父一样成为神巫,以占卦求符来普渡众生的苦难。显然这是不现实的,等我上小学时就彻底放弃了这一愿望。小学课本上风格统一的唯物主义腔调慢慢地让我觉得祖父那一套做法很可能只是自欺欺人。然而我对人生的悲观情绪却并没有被唯物主义宛如除草剂一样强大地药效所除灭,反而变本加厉起来。原先我以为不幸的人生终究还有其各自的救赎之道,但是唯物主义却过河拆桥,它让你根本无法相信其它任何超越感官之外的事物。唯物主义的确就像一种矫枉过正的除草剂——为了除掉园子里为数不多的几根杂草而把整个园子都搞得寸草不生。当然这很可能只是我个人的偏见。一直以来我对那些堂而皇之的东西我总是心里没底,我发誓。况且我自己也是一个粗浅的泛唯物主义者,如果不是因为玩百家乐,我对这个世界的理解可能还停留在用锄头锄草的深度。
 楼主| 发表于 2015-6-29 00:37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一章/6)

  时至今日,如果一定要以那种我们习以为常的宏大叙事口吻来谈论澳门,那么我不得不说它就是唯物主义的圣地。各地的赌徒宛如朝圣般急不可耐地跑来这里寻求最高的感官刺激,那种盛世浮华的醉生梦死唯有澳门才能真正将它发挥到淋漓尽致。突如其来的赢大钱会让你觉得自己曾经离梦想那么接近,仿佛只要把手再伸长一点点就能抓住它们。豪车名表,山珍海味,当然还有女人。各种各样的女人,各种各样的玩乐,一切都唾手可得。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十年一觉扬州梦。恩,澳门大概就是给人这么一种感觉。
  实事上当我偶然来到澳门后第一次接触到百家乐时,我还以为找到了人生的真谛。完全通过自己的选择来决定自身的命运,过程简单公正,效果立竿见影。然而我怎么也无法想到百家乐这种看似简单的博彩游戏居然像个无穷无尽的迷宫一样把我的整个一生都牢牢困住。
  现在对我来说不管是输也好是赢也好都已无关紧要了,我所失去的是面对平常生活时的那种热情和感动,以及对未来略带好奇和欣喜的期许之情。有时候我禁不住想如果人生可以重来,如果我不是我而是别的什么人,是不是我这一生会更加地道更有意义。
  此刻我只想一吐为快,希望能借此忘掉它们。

  我已经腻烦了那一切。
 楼主| 发表于 2015-6-29 00:37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章/1)

  宿命论

  “宿命就像万有引力,大多数时候我们甚至感觉不到它的存在,但当你想要逃离它的掌控时却发现自己的双脚永远无法离开地面三尺。”
  ——罗叔卡博《宿命的万有引力》  

  我初次踏进澳门赌场时,依然是一个徒有其表的泛唯物主义者,悲观惶恐,心无所依。那会我刚上大学,突然觉得生活没了方向,干什么都没意思。我当然也有自己的专业,也有热心的学长提醒我说要多参加社团活动,甚至还有人跟我提到过什么职业规划,告诫我上大学时要拿到一些有用的证书,比如英语四六级、计算机二级、驾照什么的。但这些东西归根到底只是些幌子,到头来我真正伸手想拿的是什么我心里完全没底。就像有时候我们去逛商场时心里明白要买点方便面、香皂、内裤和纸巾什么的,因为这些都是马上要用得着的。但同时你又觉得这些玩艺其实可有可无,可买可不买,这些只是你被动需要的东西,不会给你带来任何快乐和安慰。真正能打动你的东西,这个商场里头却一件也没有——我刚上大学那会大概就是这样一种心情。
  话虽如此,但我又不得不上大学,因为我哥没上大学。从小到大我哥样样都比我强,处处打压我。他个头高大魁梧、性情通达、处事干练,除了功课平平外简直无懈可击。所以我只能抓住这唯一救命的稻草,好歹找回点尊严。问题是在哥哥的影响下我爸甚至我们整个家族大多数人都认为读书根本没什么屁用。他们能随口说出一万个例子来证明读书无用。归根到底还是要能挣到钱,这是他们最终的说法。当我哥中专毕业后去到深圳跟一伙同样中学都没怎么念完的人一起捣鼓山寨手机而发了横财后,我们那个家族甚至整个梅山地区都开始大肆流行读书无用论了。所以当我考上大学准备远行念书时,我差不多是在众人的唉声叹气中离开了梅山。坦白说有时候我也觉得读书确实没什么用,又是背单词又是记公式,还有各个文言虚词的用法等等。你甚至连好好跟女生搭个讪打个炮的时间都没有。那种日子过得有点像沙漠里的干尸,反正有滋有味光彩照人的好果子一个也没结出来。但不管怎么样我想着自己总得在某个地方强过我哥才行,更何况性格有点内向的我那会除了读书实在找不出别的事可干。我骨子里向往着一种无所拘束自由自在的生活,所以填志愿那会想都没想就报考了南方最偏远的大学,广东的S大,彻底远离了梅山和它乌七八糟的一切。我没有去北方仅仅是因为我怕冷。我喜欢南方的漫漫长夏,贪恋夕阳下那些仿佛没有尽头的黄昏。
 楼主| 发表于 2015-6-29 00:37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章/2)

  所以我读大学纯粹是出于惯性——高中念完了就继续念大学,如此而已。但我知道这个世界上的确有些人是真心喜欢读书的,比如顾海。对他那样的人而言读书就像吃饭穿衣一样重要。
  顾海是我的中学同学,高中三年我们都在同一个班,而且一直同桌。认识顾海后,我才完全脱离祖父那个装神弄鬼的世界。直到今天,我依然觉得顾海是我认识的读书最多的人。他在中学时就读完了所有他认为值得一读的国产书。所谓国产书,顾名思义就是中国人写的书。说起来惭愧,像《文心雕龙》和《贞观政要》之类的玩艺,我想我这辈子都不会去读,而且也读不懂。顾海是个极度内向的人,他几乎从不主动开口说话。高一我刚开始和他同桌时一度以为他是个哑巴或者弱智。可他一旦开口说话却能一口气跟你讲清楚李存勖到底是个怎样的人。听他这么一说,那怕你是个成天琢磨着跟刚好上没两天的女朋友打炮的学渣也会对中国几千年幽暗曲折的历史来点兴趣。事情是这样的,高一语文课讲《伶官传序》时,老师问大伙有没有谁对李存勖父子的生平有所了解,如果谁知道的话就请举手讲一讲。那老师问了两三遍没一个人举手,看他那神情似乎很失望,仿佛如果没人站起来跟他互动一下那他这堂课就根本没法往下讲了一样。最后顾海站起来说他知道一点。于是他就开讲了,滔滔不绝。我当时惊讶得不行,要知道他跟我同桌一两个月讲的话还没超过五句。顾海讲了有差不多十来分钟了,讲得倒非常流利,但对李存勖父子却只字未提,只在一个劲地讲唐末黄巢起义,还有那个叫什么鬼朱温的,反正是个叛徒。我心想这小子虽然不是个哑巴,难不成是个弱智。不过语文老师倒听得十分入迷,仿佛很多猛料他也是头一回听到。顾海讲了差不多整整一节课还没把李存勖父子的陈年往事讲完。顾海的口吻有点悲天怜人的意味,跟《伶官传序》里面欧阳修那种正儿八经打官腔教育人的口吻极不协调,所以老师在紧要关头打断了他。中学语文老师都是这副德性,他们希望你对文史类的东西感兴趣以便他们能更顺利完成授课的公事,但同时他们又不希望你们对真正的文史了解太多,他们怕你会因此而产生一些真正属于自己的想法。他们希望你将来也跟他们一样徒有其表,这样大家都相安无事了。
  不过打那以后我对顾海倒是刮目相看,我几乎成了他的门徒。顾海家藏书丰富,五花八门至少比当时梅山一中那个破图书馆要有意思得多。在中学的图书馆,你甚至连一本原滋原味的书都找不到,都是些什么教辅题海,要么就是些被改写过的丛书或者是隔靴搔痒的评论性书籍——这些东西就好比一堆被人嚼过一遍后吐出来的残渣败壳。有一段时间我周末都不回家而是待在顾海家一起看书,扯淡。当你读书不是为了有用时,也就不会在乎那些什么鬼读书无用论了。
 楼主| 发表于 2015-6-29 00:37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章/3)

  在我潜心在顾海家读书的日子里,我慢慢察觉到一件很有趣的事。我发现梅山地区的历代行政长官都跟顾海家有千丝万缕的联系。最早的可追溯到宋代,那会梅山刚刚被中央王朝征服,民风初步开化。我是在顾海家的藏书的章印上发现这些的。甚至建国后在十年文革的动乱时期,梅山地区的文革组长也是顾海曾祖父的亲弟弟。当然话又说回来,梅山地区原本就只有顾、唐、田三大主要的姓氏。顾姓是随宋代军官迁徙而来,唐姓是梅山本地人,田姓则是梅山归化后山上的苗族去草归田而来。既然梅山的州府官吏一直是由顾氏一脉垄断,那么这些行政官员之间沾亲带故也不足为奇。奇怪的是梅山历代最高行政官员都是顾海家的直系亲属,仿佛有一种神秘的世袭制在梅山地区连绵不绝。
  有一次我跟顾海提起这个事,我跟他半开玩笑地说想不到你小子还是个实打实的官二代,真他妈的深藏功与名呀。他说这是一个宿命,就像遗传病一样世代相传、永不绝断。
  “那么以后你小子不是梅山的县委书记就是梅山的县长罗?”我反问他。
  “那倒不一定,至少到目前为止我完全没那个想法。”顾海掩上书后诚恳地答道,“我不是当官的料,我堂弟倒是有那个天赋。”
  顾海的堂弟叫顾铭,比我们小两三岁,但无论从哪个角度来考量,你都不会觉得他比你小。说起来奇怪,哪怕是比他大五到十岁的人,他们一同站在那里,你甚至都无法断定他比别人小。他正是那样一种人,在他们十五六岁时就俱备了一个稳重而诚恳的面孔,此后的几十年他们都能保持这个面孔的体面与威严,永远都是那样一副不容置疑的表情。顾铭也像那些天生的领袖一样,既能在适当时机鼓动人心,又能让自己的同伴死心塌地。他上高一的时候就当上了梅山一中的学生会主席,而正常情况这个职位都是由高二的学生来担任的——高三的学生则要忙于应对高考。据顾海所言,那小子甚至打小就能说一口流利的普通话。要知道作为一个地道的湖南人,我到现在都还分不清以F和H开头的发音。
 楼主| 发表于 2015-6-29 00:38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章/4)

  也许顾海说得对,这真的是一种宿命。就像梅山的官吏由顾姓世袭一样,梅山的神巫历来都由我们唐姓垄断,代代相传。而赌博对我们家族来说,也像是一种遗传病。
  说起来我们家族还真的有种遗传病,是隔代相传的那种。我祖父右手有六个指头,我也有六个指头,不过是左手。在梅山地区有个奇怪的说法,右主巫,左主赌,意思是说右手司通灵祭祀之职,左手司赌钱博命之事。梅山历代神巫的标志就是右手长有六个指头。人们都说因为神巫是梅山地区至高无上的荣耀,所以出神巫的家族隔代就会生出一个左手长六个指头的赌鬼,以之作为神巫以凡人之躯来侍奉神灵的代价。所以我们家族每隔几代就会出一个神巫,同时也必定会出一个赌鬼。在我们老家当谁打牌输钱输得很离谱时他就会换左手来抓牌,美其名曰神仙怕左手。这一说法正也源于此。
  所以当我刚一出生时,我父亲和我哥哥就一直疏远我,他们对左手长着六个指头的我怀着一种略带恐惧的憎恨。我母亲当然是爱我的,虽然她也是从小听着梅山的各种传说长大,但我毕竟是她的亲生骨肉。她对我的疼爱里头带着一种隐晦的负罪感,仿佛我所承担的罪恶之中也有她的一份。当父亲在家时,她对我的关爱不敢表现得太过明显,甚至只能刻意冷淡。所以我童年时除了跟祖父厮混,实在没有别的搞头——其它小孩因为被他们父母教唆,一个个都对我敬而远之。于是我就只能跟着祖父成天无所事事地游荡于梅山的各个村镇。也许就在那时候,祖父作为神巫那种不事稼穑成天自由浪迹于乡间地头的生活就深深感染并影响了我,此后我的一生都在追逐他那种自由自在的影子。

  而我作为赌徒的一生,只不过是为了追逐这种自由而一路扬起的灰尘罢了。
 楼主| 发表于 2015-6-29 00:38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章/5)

  多年以后当我冒冒失失一脚踏进澳门赌场时,我强烈地感觉到那种宿命在我身上起了反应。真的会有这样的时刻,我们心里突然感觉到一阵神奇——整个人异常地兴奋同时又异常地清醒。而且我们的意识仿佛生出另一个自我在旁边看着此刻的自己并提醒说,多么神奇,将来你一定会记住眼下这不同寻常的一刻。于是我下意识地抬起了自己的左手,那只附在大拇指边上多余的发育畸形的手指突然微微抖动了一下,仿佛它也在重新确认自己的身份。平时这个手指很少动,因为发育不良这个指头的反应十分迟缓,平时根本起不了什么作用。以前我自己也像看待异物一样看待它,直到此刻我才突然强烈地意识到原来它也是我身体的一部分。
  我想就算大一那年我没有误打误撞进入澳门赌场,赌博这个宿命依然会以其它方式在别的地方将我掳获。在我还是很小的时候,我就对充满不确定因素的事物感到极度兴奋和沉迷,比如考试。几乎很少有人像我那样几近变态般地沉迷于考试,仿佛每次考试都是一个节日那样,而且规格越高难度越大的考试就越能让我过足瘾。每当考试来临哪怕当时我正在感冒或者肠胃不适也会立马恢复到战斗状态。看着所有人都严阵以待仿佛如临大敌,看着老师小心翼翼地拆开密封的试卷,看着整洁而又略带油墨气味的试卷像一个丛林展现在我的面前,我总是觉得自己的人生升华到一个更超然更神奇的高度,仿佛我的人生的确赋予了某种神圣的使命。
  奇怪的是对于其它那些略带技巧性的赌博,比如斗地主,跑得快,麻将,跑胡子等等,我却完全提不起兴趣。我觉得那些只不过是尘世间一种攻于心计的肤浅游戏,为了赢几个仔或者少输几个仔而苦于算计,步步为营。
 楼主| 发表于 2015-6-29 00:38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章/6)

  在更上一层的法则上契合命运的反复无常的唯有百家乐。它仿佛就是为我量身定制的衣服一样,一旦穿上就和我本人的生命融为一体。所以哪怕是当我输得精光连吃碗方便面坐趟公交车的钱都没有,当房东宁可不要尚未结清的房租也要像赶老鼠一样将我赶出去时,我对百家乐依然没有半点怨恨。我恨的只是自己。我恨我自己不能看透百家乐幻化万千的表象和它始终如一的本质——人生中看似神圣庄严的起伏成败在绝大程度上其实都只不过是庄闲永恒的随机波动罢了。很多时候我们赶着向上的波动做了什么或者没做什么而获得成功,这并非我们自身的品质或者能力所使然。同样当我们身处向下的波动时不管做了什么或者没做什么往往都无法扭转失败的局面。所以后来当我听到人们以一种非常郑重其事的口吻谈论自己或者别人的成功时,我总是忍不住想笑——他们所讨论的极可能是跟他们自身品质和能力毫不相干的东西,而他们却把这些随机而出的结果看成是自己人生最主要的成就和价值。好比你成天在跟人骄傲地谈论说什么十年前狮子座的流星雨如此绚丽从而让你带给当时的女友过了一个多么难忘的生日既而你未来的岳父送了套北京三环内的房子给她当嫁妆然后这套房子几年来涨得有多么离谱而你也因此迈入成功人士的圈子生活优渥,如此云云。其实你跟那些仅仅因为没带女孩看十年前那场流星雨而至今光棍的吊丝根本就是一丘之貉。只不过你恰巧搭上了房价暴涨这一波大行情罢了。这样的例子比比皆是,房市,股票,贵金属,P2P,各种买进卖出的生意,甚至包括创业的时机等等。当那些行情结束时总有人无法舍弃曾经的成就与荣光,妄图依靠自己的才能和努力挽回颓势却发现自己竟如此柔弱不堪一击。他们始终都没搞明白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赢得糊涂,输得冤枉。
  这是百家乐最终教会我的无数道理之一。
  就这一点来说我们所有人的宿命相差不会太大,差别大的只是我们看待事物的方式。罗叔卡博曾说,宇宙本身只是一出随机生成的喜剧,而整个人类历史只不过其中一个小小的玩笑。想到这一点,难道你还会对人生中种种趋势(振荡)和机会(噪音)所产生的不同结果而耿耿于怀吗?
  对我而言这个玩笑的核心就是百家乐。它一点一点向我展示出宇宙的真相,也让我认清自己。每一个风平浪静的表象后面都有一个令人疯狂的真相。

  上帝是个老赌徒,他在每一个可能的场合掷骰子。
 楼主| 发表于 2015-6-29 00:38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三章/1)


  迷宫

  “当秦始皇意识到这个巨大的错误时他早已下令停工,然而帝国的疆土实在过于庞大,管理帝国的官吏机构就像是一个巨大的迷宫,皇帝的圣旨下达后就在这个迷宫中上传下达转来转去,永远都没有抵达劳作现场的一天。”

  ——罗叔卡博《万里长城的迷局》 

  直到今天,在我无数次出入澳门的赌场后——葡京、金碧、财神以及后来的金沙、新葡京、永利、银河、凯旋门、梅高美、新濠天地和威尼斯人等——我依然觉得这些赌场像一个个迷宫,你永远都没有真正走出来的一天。首先赌场本身的出口就极其隐蔽,进去容易出来难。里面有太多的滑梯、通道、屏风和转门,这些都只是通往内部另一个娱乐场或者贵宾厅的通道。除了金碧、财神,十六浦这几家针对港澳及广府本地人的小场子外,其它大赌场的中厅差不多都是一个格局,中间主体部分是百家乐台、大小、二十一点等,外围是一些老虎机和其它游戏机台。你根本不知道自己具体在哪个地方,出口似乎只有一个,你要转很久才能回到当初进来的地方。有些人嬴了以后想把筹码换成钱准备离开,转半天找不到出口,结果半路上看到牌路好的百家乐台把持不住再次参与进去结果一败涂地。后来我给自己定了一点纪律,每次进一个赌场时先把出口记清楚,以便嬴钱后随时准备着撤退。
  但我最终发现从赌场出来只是一个表象,与我相关的赌局其实一直在继续。如果嬴钱了我肯定在想着刚才自己的投式是否可以当成固定套路来长期使用并获利。我在营利时的加码是不是攻守有序,长龙出现时我的顺势追击是否恰到好处等等。如果我输了,那么我肯定在后悔自责。前面有营利时是不是没有锁定离场,几番拉锯起伏时是不是又忘了知难而退,形势急转直下后却胡乱加注用缆追负,最后心急气躁时却又千不该万不该孤注一掷等等。想着自己把所有关于止损限嬴、加码的节奏和情绪控制、逆势时的暂停和调整等所有的纪律都忘得一干二净,我觉得自己就像一只刚下山的猴子,根本无法在赌场这个大千世界保持应有的清醒和理智。如此一来虽然我已经回归到自己的生活,但我依然还困在那些赌局中没法抽身。当我每次在赌场忘乎所以输过头,发现自己掉进一个短时间很难爬出的大坑——尤其当我在为爬出这个大坑而艰难度日时——我总会想到戒赌。我有一万个理由说服自己戒赌,而且每次开始戒赌时我也的确对那些戒赌的大道理心悦诚服。但是当我眼看着自己一步步从那个大坑里快要爬出来,当我通过这样那样的方式又获得一笔可自由支配的资金时,我早已迫不及待地朝澳门飞奔而去。那些赢钱和反败为胜的经历总是诱惑我,怂恿我,鼓励我。虽然更深一层的意识中我觉得等待自己的很可能是另一个大坑,但当我兴高采烈地筹划着去澳门的行程时,前景总是五光十色一片光明,仿佛所有的运气都会降临在我身上。

  不管怎么说,我第一次进澳门赌场时所有的运气的确都降临在我身上。现在看来,那也仅仅是运气,跟任何个人天赋与博弈技巧无关。
 楼主| 发表于 2015-6-29 00:39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三章/2)

  我第一次去的澳门赌场是老葡京,那会老葡京依然是整个澳门的中心,也是一干赌徒的圣地。那是2005年底,澳门金沙开业已经一年多,但金沙的酒店套房很少,大家似乎还在把它当成一个旅游景点来看待。那天上午我们也去逛了下金沙,大家都有一种目瞪口呆的感觉,就像用望远镜眺望一个别的什么星球。金沙的问题是它太豪华太正式了,让初来乍到的人一下子放不开。有那么一会我甚至觉得它有点像座教堂,以至于我走路说话都非常小心翼翼,生怕冲撞了那些看不见的神父和司仪人员。但金沙并没有让我对赌产生更进一步的印象。晚上我们住在老葡京附近。老葡京虽然没有金沙那么气派,但还不至于像现在这样落魄冷清。那时候的老葡京依然非常热闹,人声喧哗,让人忍不住想去凑一下热闹看个究竟。它的装潢旧得恰到好处,能让人下意识地放宽心去游玩一番。我是在老葡京接触百家乐的,后来跟别人谈起这个事时我总说自己去的第一家赌场是老葡京。
  当时我是跟S大的一个社团组织一起去澳门的。S大所处的广东某偏远地区是华人首富李嘉诚先生的故乡,所以S大自创办以来就得到李先生的鼎力资助。在李嘉诚基金会的赞助下S大每年的新生入学季有个传统节目,就是选拔组织一批新生去港澳旅游,借以了解港澳地区的社会生活和风土人情,并以此为题材来对比研究大陆的政治经济——总之是要写一篇三千字以上的类似于游后感的论文。这个活动虽说是从三四千新生中选拔,其实大部分都是由内陆省份的新生报名参考即可,因为广东本省的学子对港澳地区都没什么特别的兴趣,况且他们对三千字以上的论文和讨论会等更是敬而远之。当时入学已有两个多月,陌生环境的新颖感早已消失无余,百无聊赖的我就随意报了个名。一同参加的共有二十五个同学,几乎都是打内陆省份而来的新生,各个院系的都有,以新闻和艺术学院居多。我们文学院共五个,三女两男。那名男生居然十分罕见地是广东本省的学子,所以打行程开始他就像个导游一样跟文学院那三个女生喋喋不休地讲个没完。他操着一口广东人特有的普通话,听起来有股类似于夹生饭的怪味,所以后来的整个旅程我几乎都是在单独行动。
  我们一行人走马观花在香港逛了两天,头一天上午去了金紫荆广场和会议展览中心,傍晚去了维港的星光大道,然后去了太平山顶。在山上看了看日落和华灯初上的维港。晚上在旺角一家不怎么入流的酒店住了一晚,不过看起来还算卫生。第二天在中环和铜锣湾一带转了一上午,女生纷纷买各种日用化妆品。下午居然去了一趟黄大仙,然后香港部分就基本结束了,没有海洋公园也没有迪斯尼,第三天一早便搭船去了澳门。
 楼主| 发表于 2015-6-29 00:39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三章/3)

  上午我们逛了下澳门博物馆和大炮台,然后去了下金沙。下午是自由活动时间,大部分都去了新马路那边逛。
  那天我独自在老葡京的娱乐大厅转悠了半个小时,内心兴奋难捺。我一路轻抚着左手多出的那个小姆指,就像在调试天线以接收这突如其来的巨大讯息。通过观察和搭讪我大概了解了百家乐这种赌戏的玩法。我看到有些赌桌围了很多人,而这些人多的赌桌其牌路大多都显得不可思议,要么长庄长闲连出七八个以上,而且刚出了长庄接着又出长闲,要么就是庄闲一直单跳。即使凭文科生极其有限的数学概率知识来看,我也觉得这样的牌路十分罕见。但问题是整个大厅总有那么一两桌是处于这种极度不可思议的状态,仿佛着了魔一样。那些桌子被一干赌客围了三四层,大伙又喊又叫不停嚷着“公、三边、顶、吹”等词语。待开出的牌又跟前路一致时,大家都互相点头欢庆致意,仿佛正是他们的使劲叫喊才让百家乐新开出的结果契合大路的方向。我虽然觉得这种单调一致的牌路在概率上来说十分罕见,但我潜意识里感觉到眼下这种趋势似乎很强大,根本不是那些看不见的概率理论所能左右的。于是我专门找这种人多财旺的台子,见到大家押什么就跟着押,而且在大路非常有规律且一个新的庄路或者闲路刚开出来时只要嬴了我就翻倍加注——就是把本金和一倍营利在下一手时全部押上。牌路果然一直很好,经过几次翻倍押注后我的本金很快翻了差不多十倍,从二千变到一万七八。当这个赌桌的牌路渐渐混乱人群都散开后,我就继续在大厅转悠,等待牌路好人气旺的台子再次形成。几乎每半个小时左右就会重新又有一个这样的旺台出现。不过在嬴了两三万后我渐渐很少再翻倍往上押了,而是每次嬴了之后留下一半营利。
 楼主| 发表于 2015-6-29 00:39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三章/4)

  我记得玩第二桌时大家都在跟一个穿红色针织衫的女人下注,她下什么就会开什么,完全不可思议。我刚看到她时还以为边上的人都是在楷她的油,因为她打扮得很妖艳,皮肤白皙,口红抹得很夸张,乳房像一对雪山耸立,挤出一道令人眩晕的峡谷。走近后我才发现大家围着她并不是因为这个,而是在跟着她下注。所有人都踮起双脚身体前倾往里挤,唯有她像个女皇一样坐在中间。她用圆润白皙的手指轻轻拈起牌,微笑着故弄玄虚似地朝两边的人群望一圈,仿佛在点数看是不是人都到齐了。然后她扬手看了下第一张牌,同时也给后面和左右的人都看到。然后她轻轻搓开第一张牌,让重叠在后面的牌一点点露出来。这时候四面的人群便开始大喊叫着,吹呀,吹呀或者顶呀顶呀。出来后果然是大家想要的牌。于是她把牌往桌上一摊,朝对荷官喃呢着说不好意思又赢了。这时旁边几个男人就插科打诨地说主要还是美女你吹得好呀,另外就有人接了话茬说可不是吗不过有时候也得幸亏我们顶得给力。苍天在上,那会我根本不知道吹和顶到底是什么意思,只知道那少妇听了大家的恭维脸色微微泛红但马上又露出一副什么都无所谓地神色引领大家继续下注。刚开始那靴牌的牌路倒没什么章法,一会庄呀一会闲的红红绿绿。但那女的命中率真的很高,所以看了两把后我也跟着五百一千地下注。那女的总是五千一万然后再五千一万地循环下注。她的注码并不算最大,她旁边有个大腹便便的中年人从一万开始往上推,几把就翻到了十万一注。因为这张是限红三十万的桌子,所以他后面就十万一注平推。我记得最后那女的也就赢了二十来万吧,但那男的赢了有超过一百万。后来连出了两把和,最后那女的连续押错了两把大家也都跟着输了两把就都散去了。赢钱最多的那名男子若无其事地跟着那少妇走了两步问她还玩不玩,那女的说自己饿了想去吃点东西。那男的马上说他请客,然后兴高采烈地说起附近一家什么有特色的餐厅。我回头望了一眼牌路,惊奇地发现四庄三闲连续有规律地出了四次。真他妈的神奇,我心想。这一轮我赢了差不多两万,但我觉得自己仿佛赢了整个北半球。
  如此往复,我一直等着这样的赌桌出来并跟随大伙追逐的趋势,从下午四点进场一直坚持到半夜一点多。当时我整个人都已完全进入忘我状态,从当天午餐后我已经十几个小时没吃没喝了,但整个人依然精神饱满兴奋异常。午夜一点过后大厅的人越来越少,同时那种旺台也越来越难形成,而且往往刚好聚拢了足够多人气牌路好到所有人都正准备下注时它突然就爆掉了。如此几回折腾下来,我察觉到今天的运势应该是到头了,于是收拾整理了一下筹码并换回现金后就回了旅馆。我自己都没想到最后嬴了差不多五万港币。那是2005年,1块港币能兑换1块多人民币,那会钱还没有贬值到像今天这样仿佛只能一捆捆扎好了用来砌墙——就像那些不断爆出的贪官们常做的那样。
 楼主| 发表于 2015-6-29 00:39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三章/5)

  一般人得了什么意外的好处时都会急着跟人炫耀显摆一番。尽管我自己也还沉浸在葡京赌场这场突如其来的胜利之中,本想好好独自静观反省一下整个过程的细节和其中可复制的经验以便将来加以利用,但看到这哥们红光满面的样子时我知道即使拒绝也是徒劳。很显然他的情欲刚好被撩起而又没被完全释放,他总得以这样那样的方式发泄出来。交谈算是比较温和的一种,也是我勉强能接受的。况且那个少妇的身影挥之不去让我一时没办法平静。
  “你以前睡过几个女的?”
  他在我床头坐下后辟头就问。我还没回过神来,拿不准他到底是认真的还是在开玩笑调侃我。
  “恩,你们湖南的靓女真的很正哦,说不定还是个处女呢!”他继续说。
  “你确定她是湖南的吗……行嘛,小子!两三天你就搞定了?”我不得不附和了一句。我把被子摊开准备睡觉,但他完全没有走开的意思。
  “你还不知道她是你老乡?不会吧,兄弟!你这几天都他妈的干什么去了!你不会真的去关心港澳地区的风土人情和什么鬼社会经济风貌了吧?”他有点不屑一顾地反问道。
  “当然啦,还得写论文呢!”我突然来了点兴致想戏弄他一下,就故易装成很土很本分的样子。坦白说此行我对港澳地区的了解微乎其微,再说我也没打算去了解。如此走马观花,不过是看看热闹罢了。但我说话的口气却非常正经,“这一趟下来花了基金会好几千块钱,当然得好好写篇论文才行,不然岂不辜负了基金会的初衷!”
  “痴线,真是嗦仔!”他果然被我激怒了,说完他突然站起来,手舞足蹈仿佛要演示点什么给我看,不过尝试了一下后又放弃了。接着他转身拿起床头柜上的杯子倒了一杯水准备喝,但他又不确定水壶里的水是否烧开过,犹豫了一下他还是喝了,喝完后他的情绪平静了许多。“我话比你知,大学也就三四年,还不抓紧时间扣女!开学都快半年了,你再不抓紧点那些靓女都是别人的菜了!——对了,回去后我准备在文学院成立了一个全新的社团,主要是探讨现代诗歌,你有没兴趣?”
  “社团?不会是扣女联盟吧!”我有点不耐烦地应道。我发誓刚上大学那会S大总共有一万个社团每天都在大张旗鼓地招募新人。个个吹得天花乱坠,但凡人类社会可能遇到的问题和困难都在他们探讨和解决的范围之内。此刻我对这些冠冕堂皇的社团已经没有了一丝好奇或者兴趣,哪怕它们是共济会或者白莲教我也不会比在路上随脚踢到的一块石头多看一眼。
  “如果是扣女联盟我倒想加入试试,我不太擅长跟女孩子深入交往。”我继续一本正经地说道,“我高中的女朋友跟我谈了快两年恋爱,到头来我甚至连吻都没吻过她。”
  这倒是事实,我高中时的确有个女朋友,而且我也的确在跟她交往了快两年都只是偶尔牵过她的手。跟自己喜欢的女孩子在一起时,其实我也很想吻她或者跟她上床什么的,可那会我真不知道该从哪儿下手。我搞来搞去总搞不到点子上去。高中毕业后她去了北方念大学,而我却跑来这偏安一隅的南国海滨小城。我们约好了似的没再联系,仿佛都怕打扰了彼此迥然各异的新的人生。
  “不会吧,她既然是你女朋友那就直接上呀,不然还在一起干嘛!”叶子才有点恨铁不成钢地感叹道,“难道你还等着她主动送给你一打安全套不成?”
  “直接上不太好吧。大家那么熟了。”我如实应道。
  “你没救了,嗦仔!”叶子才的兴奋劲终于快过去了,他准收场,“到手的鸭子你都能让它飞掉,你还真是人才。你知道我睡过几个女的吗?9个哦,不出一周马上就能凑个整数了你信不信。我敢打赌不出五天!”
  说完他就兴趣索然地朝浴室走去,搞得好像刚才是我硬要拉着他掏心掏肺地聊了这么久一样。
  不过聊完后我倒觉得这小子还不是太糟糕,至少我不再像一开始那样强烈地反感他的广式普通话。他属于那种喜欢用自己的价值观来帮助别人的人,发自内心地希望你以他们认可的那种方法获得成功或者幸福。如果强度不是太激烈的话倒还不是让人太反感,只不过偶尔让人觉得不耐烦罢了——他们太自以为是了。但我从来不会因为这种人而改变自己的分毫,哪怕只是把自己的发型从中分变成四六分。
 楼主| 发表于 2015-6-29 00:40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三章/6)

  第二天中午这趟港澳旅行就结束了,当天几乎所有参团的同学都认为上午应该去大三巴和炮台什么的景点合影留恋,所以我甚至没来得及再去赌场温习一下头天的奇异经历就离开了澳门。下午我们一干人坐船来到深圳,然后再转坐大巴去学校。
  回到S大时夜色已浓,十一月上旬的广东天气依然晴朗可人,入夜后的校园到处透露着一股几千个青年男女挤作一处时所特有的暧昧和兴奋劲。成双成对的情侣们温情脉脉地并肩牵手从我身旁走过,远处又有社团搭了台在演唱一些催人恋爱的流行歌曲。球场上有人在叫喊着传球或者为进球而喝彩。晚风徐徐而来,带着亚热带夏末初秋特有的略带一丝甜意的凉爽。

  我清楚地记得自己怀揣着五万元去宿舍楼下面那个便利店买一桶方便面当晚餐时的情景。避开几个原本只想买个避孕套但却在超市里顾左右而言它地走来走去的男生后,我信手掏出一张一百的准备结账。就在这一刻,在看着那些想买避孕套而又不好意思只买个避孕套的男生在超市里头走来走去溜达个没完时,我前所未有地发现一百元其实是如此的微不足道。我甚至不得不再多买几瓶矿泉水和饮料什么的以便把交易金额搞大点好让老板结账时感觉好受些。但实际上我根本没必要买矿泉水,因为平时我们在宿舍都是用电水壶烧开水喝的。澳门之行已经在我身上起了不可逆转的化学反应,我觉得周围事物的价值都以某一个尺度成倍地贬值了。我不禁想着眼下这伙人跑来大学如此这般地活着到底是为了什么,如果是钱能解决的问题那为什么不直接去澳门赌?如果不是为了钱,那他们这么忙忙碌碌又到底是为了什么?作为一个肤浅的泛唯物主义者,那会我的眼里只有钱。学习也罢,工作也罢,创业也罢,百川归海到头来都是为了钱。

  后来的很多年我都在这个奇怪的迷宫般的疑问中转圈。每当我顶着压力跟赌场拉锯并一次次落了下风时,我也曾多次幻想着能回到从前在岸上安然度日的简单生活。怀着无尽的悔恨我不得不再次赌咒发誓说要戒赌。可每当我下定决心想要戒赌以便重新开始生活时,总有一个声音在暗处嘀咕我嘲讽我——你如此这般辛苦机械的活着到底是图个什么,如果是钱能解决的问题为什么不直接去澳门继续赌!而一想到自己一个晚上就能轻松赢个几万甚至几十万,或者想到自己一注就可能输掉了大几千甚至几万,就未免腻烦了那种按部就班领工资的生活,对什么都没了耐心。每次刚开始戒赌时这个声音还很微弱,它像一个犯了错的小孩躲在角落里细数着自己的可怜,但慢慢地它越长越大,脾气也越来越暴躁,最后它像个异教徒一样凶狠地质问我什么要把它囚禁在这种平淡无奇的烦琐生活中,它追寻自己存在的价值和意义,质问我既然创造了它为什么不给它追逐幸福的自由,为什么不让它轰轰烈烈地放手一博。

  无数次我都被它问得无地自容,因为我确实也想不出更好的答案来回应它,最后只能一次又一次地放任自己重返澳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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